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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轉角處,正正好寫著一個‘柳’字。

我下意識地伸手探了上去:“柳?不知此柳可是彼柳?”

徐文起笑:“都城不小,卻也沒那麽大,能有這麽大宅邸的柳姓人家,便只有這一家了,此柳即是彼柳。”

“微臣以為,雖然柳宅離著這藥莊算不得近,但是和都城其他藥莊相比,這藥莊算是近了許多,柳家人若是要添藥物,這藥莊定然是上選之處。”

我頷首稱是:“不錯,如果他們去那裏添置藥物,也方便我們一同嫁禍,到時候可以捏造說,是皇叔和柳家串通,演了一出雙簧,意圖易後。只是……如果他們那一陣子沒去添置藥物呢?”

徐文起輕敲圖紙:“大抵在那宴會前一兩個月、兩三個月都可行的,此事倒是簡單得多。”

“那柳家老爺柳丞相看著正經,實際上並不是個省油的燈,公主久居深宮,看到的和陛下看到的,大抵如出一轍,估計不知道那柳丞相家裏藏了多少個小妾。”

我瞪大了眼睛,這不得鬧得雞飛狗跳?

徐文起一笑,繼續道:“公主許是好奇,若是有許多小妾,為何柳府還有安寧日子,此事微臣許久之前便探聽過……”

“據說這柳家老爺和夫人都是明白人,從不為難,柳家老爺納這麽多小妾,都不過是玩玩罷了,柳家夫人也任憑他納,不吵不鬧的,只是……她不容許那些女人生下孩子來,所以知道一個,便下手除掉一個,這柳家夫人也是一等一的能人,對府裏的事情了解得緊,他家周圍那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,隔不一陣子那家裏就有流產的、絕孕的。”

“柳家夫人這事情肯定不會是明著做的——這樣未免顯得太過小肚雞腸,但是柳丞相八成也知曉,但是估計在他看來,玩玩罷了,留下孩子固然好,留不下,他也不缺孩子,不值得為此把府裏弄得雞飛狗跳,敗壞風評,所以他家這日子,也就這麽過著。”

“丞相有個門客甚是善於賣乖諂媚,宴會之前的那段日子,微臣記得這個房客,剛剛好又給柳丞相送了好幾個人去……所以,八成就在那一陣子,柳夫人也暗中下手了。”

“柳府裏肯定不會冠冕堂皇的有這種東西,所以柳夫人多半還是會派人去買,這藥莊最近,而且牌面不小,定然是有信譽在,不會給他說出去的。”

說的倒是有理。

“所以,先生的意思是,如果能找到那賬簿,那賬上八成就會有柳家人買紅花的記錄,屆時只要散播出去,柳家買藥,皇叔毀屍滅跡,這矛盾和閑言碎語便都能出來。”

徐文起頷首:“不錯,至於如何擴散,公主的想法應當比在下更多。”

我略一思量,答:“那段家段昊巴不得早日棄掉明王妃一脈、把段家從這渾水裏救出來,此事告訴他八成,讓他去處理,既有立場,也更穩妥。”

徐文起合上地圖:“如此,便談妥了。”

他忽的又皺了眉:

“只是近日那藥莊周圍有重兵看守,只怕不好入內,此外,只怕還有別的勢力,會為了私鹽之事潛入,若是撞上了,也有些麻煩……”

181‘理直氣壯’

“先生說得有理,不過,僅僅一本賬簿,應該也不至於太難。”

徐文起嘆口氣:“確是不難,一個本子罷了,只是如今公主手下高手,僅僅一位,旁的人根本無從潛入,而只一個人潛入,風險極大。”

他說得有理,只有聞信一人,若真是被看守為難,或是在屋內碰上了什麽人,事情就不好處理了。

我狠狠沈了口氣:“那麽,先生,如果是兩個人,足夠嗎?”

徐文起一楞,瞧向我:“公主的意思……莫不是公主要一同去?”

我頷首:“正是如此,如今師父幫我恢覆了武功,身上的傷也好了八成,如若我同他一起去,可是足夠?”

畢竟如今事出緊急,我若想拿到那賬簿,就要盡快潛入,這麽短的時間裏,是很難保證再用噬心丹收服高手的。

徐文起眉頭擰緊,半晌總算點了點頭:“大抵……將將足夠,只盼運氣夠好。”

我緊追不舍:“那什麽時候去合適?”

徐文起把地圖展開,翻了過來,提筆寫了幾個日子,下面有些潦草的補了幾個字——我卻是能看懂,那些字代表的是那幾天都城中的安排。

“後日明王要去行祭,所以明晚必然會戒嚴,所以明晚不可,公主大可在後日白日告病,然後趁夜晚外出。”

我的確是打算這麽做的,只可惜,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。

第二日,我起晚了,醒過來的時候,霜橋告知我,顧君則來瞧過一眼,當時我沒醒,他事忙,便先外出了,囑咐我一定要吃早飯。

早飯我是必然會吃的,畢竟我要把身體養好,如此明天晚上才有足夠的氣力去那被看守的禁地竊賬簿;若是病病殃殃的,只怕在門口就要被逮住。

於是,早飯吃了不少,吃完早飯,又擔心光吃不動,肉都囤積到身上,又臃腫又動彈不得,於是我閑來無事,領著霜橋又向花園處溜達。

如今是秋日,草木蕭瑟枯黃,真沒什麽可看的。

我晃晃悠悠走到假山處,只覺得雖然還有動彈的心,但是已然沒什麽心情看這景致,於是向著霜橋揮一揮手,示意回院去。

霜橋頷首稱是,擡手攔了下假山那一處尖斜角:“公主小心。”

我掃了一眼,那角甚是尖銳,大抵也是顧君則繁忙,平日裏也沒有女眷,所以這花園極少來人,以至於這麽駭人的尖角都留著,不怕傷到人?

以後該和臨風他們講一句,打磨打磨。

一面想,一面轉身過去往回走。

“公主。”

“奴婢見過公主。”

剛走出去兩步,身後,突然響起一個聲音。

這聲音我一聽見就不歡喜——可不就是劉青蘿。

但是不歡喜又如何?到底還要轉頭過去裝裝樣子——畢竟顧君則如今這麽看重她,我雖然不懼怕她什麽,但是我不想讓顧君則因為她的三言兩語而低看我。

青蘿便在我面前‘恭恭敬敬’地半蹲著福下身子行禮,她身後隨著的,便是上次那個添油加醋的、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、給一個原本的丫鬟當丫鬟的丫鬟。

我當即起了幾分戒心。

這一對主仆,斷然不是什麽省油的燈!

“請起。”

青蘿卻並不起,只是笑道:

“奴婢看夫人在此站了有些時候,不知在想寫什麽?可有需要奴婢分憂之事?”

我略略皺眉看向她。

青蘿在這府裏是個管事的,也許我應該將這假山棱角的事情告訴她?

但是……

如今她死死蹲在這裏不肯起的模樣,像極了她當初在老夫人那裏,長跪不起、仿佛碰瓷的模樣。

我有一種直覺,我要是告訴她有個角,只怕她要生生磕上去,然後栽贓陷害於我……

於是,我展了眉,緩聲道:“沒什麽,只是看著園中草木,一時失了神,請起吧。”

青蘿微微一笑。

霜橋在一旁微微俯身:“……側夫人,奴婢扶你起來,當心這硬角。”

青蘿斜眼看向那邊的角,唇角的弧度更甚。

我心下暗驚,只覺得事情並不簡單,總覺得她要撞假山。

楞了一瞬,匆忙伸手出去要拽住她。

不想劉青蘿竟是像一頭剛剛卸了磨的驢一般,義無反顧地向著假山那個尖角撞了過去……

劉青蘿撞了個鮮血淋漓,她那丫鬟叫得刺耳,忙不疊地招呼人過來。

我一扭頭,身旁的霜橋已然嚇得白了臉色。

對上我的目光,她倏地紅了眼眶:“公主,奴婢對不……”

我搖搖頭:“她想做的,無論如何都會尋到機會做,不管你說不說這句話,給不給她這個機會。”

劉青蘿那丫鬟聞言尖聲道:“公主倒是撇得幹凈,若不是公主,側夫人又豈會撞上棱角?!”

我哼笑:“倒是頭一次見到睜眼說瞎話說得這麽順當的,你倒是說說看,她撞上棱角與本宮何幹?”

這丫鬟楞了一瞬,隨即又挺直了腰板:

“若不是你,主子豈會蹲這麽久以至於身形不穩?若不是你下手推搡,主子又豈會將將好磕上棱角?若不是你……”

‘啪!’我徑直一巴掌狠狠甩到了她臉上。

這丫鬟尖叫一聲,面頰倏地通紅,臉偏在一側,她也一個趔趄蹲在地上。

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:“你可知道你在幹什麽?你可知道汙蔑皇室之人是和罪名?你可知道直喚本宮是何罪名?”

“怎麽?如今怎麽不學學你的主子,也自己栽歪一下磕上去?到時候不如直接編,說是本宮力大如牛,一個人推了你們兩個人?”

182那麽,現在是真的了

那丫鬟漲紅了一張臉,戰戰兢兢地瞧著我,嘟囔了半天,再沒反駁出一句話來。

可我知道,現在在這裏說服她並沒有什麽用處。

因為女人的哀訴和眼淚對男人很是有用,特別的,如果這個女人恰恰是那個男人在意的人。

這道理我一直都懂,就像當年母後坐在主位上,垂眼睥睨,淑妃泣涕漣漣,終究母後也只能收手,放她一馬。

母後當時同我講明這道理,我搖頭晃腦不甚在意,不想如今,便真真切切落在我身上了。

顧君則趕了回來——從那事務忙碌的軍營趕了回來。

我走入劉青蘿屋中的時候他已經在了,劉青蘿斜靠在榻上已然醒了,醫者在床榻旁囑咐著什麽,而顧君則便坐在房屋角上的桌案旁,偏著頭看向床榻。

我心下冷笑,舉足而入。

“可是不巧,這次磕得,恰恰好碰上了上次肩膀上的傷口。”

醫者嘆口氣,收拾著藥箱。

劉青蘿聲音裏帶著虛弱,緩緩道:“不妨事,謝過先生了。”

她那丫鬟在一旁瞧我一眼,身體向後一縮,畏畏縮縮道:

“公主……”

“公主,側夫人擋了您的路,確是不對,但是您……您何必伸手推她呢?側夫人為了侯爺,肩膀本就傷得那般重,如今雪上加霜……”

劉青蘿在一旁嘆口氣:“別說了,是奴婢的不是。”

就屬她倆戲多。

顧君則在一旁,瞧了瞧她二人,又瞧了瞧我。

隨後他轉眼看向醫者:“先生,傷勢如何?”

我心下一涼。

是了,他沒有說任何話語,沒有表達任何立場。

但是,他向醫者尋問劉青蘿的病情,這用意便明明白白的了。

醫者畢恭畢敬:“回侯爺的話,如今尚好,老朽留了藥方,按時處理便好。”

他猶豫了一瞬,又道:“不過此番也是危險,本就是舊傷再添新傷,若是磕得再深點,傷及骨頭,只怕要落下病根了。”

顧君則微微頷首:“辛苦先生了。”

那醫者躬身行禮,覆又擡眼看了看顧君則,轉頭看了看床榻又瞧了瞧一旁的我,許是意識到風雨欲來,他腳底抹油一般,轉身即出。

屋內一片安靜。

劉青蘿那丫鬟到底是個戲多的,見狀泣涕漣漣:“侯爺,請侯爺給側夫人做主……”

顧君則垂了眼看向她。

劉青蘿卻是在一旁充好人,充出一副虛弱卻頑強支撐的模樣,在床榻上掙紮起身:“公主面前休得胡鬧。”

她又看向顧君則:“侯爺,不妨事的,是奴婢的不是。”

顧君則不曾瞧我,只是看了看那婢女,又擡眼瞧了瞧劉青蘿。

我聽見他一字一句分外清明:“你已不必自稱‘奴婢’了。”

他的話語很是清朗,簡簡單單,聽在我心裏,卻仿佛打碎了琉璃盞,倏忽間七零八落,碎了一地。

呵,顧君則,你是在對她說話嗎?

只怕是指桑罵槐,你是在告誡我,她是側室,你是在指責我‘傷了她’?

劉青蘿楞了一瞬,隨即面色微紅頷首稱是:“是,謝侯爺。”

手攏在袖中,兀自攥緊,我想動彈下身子,卻覺得僵硬麻木得緊,無所適從。

劉青蘿那丫頭倒是喋喋不休,仿佛她不說話別人就會把她當啞巴一般地嚷嚷:“侯爺,側夫人和奴婢一直念著公主是公主,不敢冒犯半分,側夫人事到如今還想忍讓,只是奴婢實在不忍再看側夫人受苦了,請侯爺為側夫人做主……”

顧君則手指在桌案上輕敲幾下,尚未答覆。

劉青蘿那邊又撐了撐身子:“侯爺,是……是妾身的不是。”

我卻是再也忍不下去了。

忍氣吞聲,任人擺布,如斯狼狽。

可我堂堂公主,豈是白白受這等氣、只能巴望著別人給我做主的窩囊廢?

邁開步子徑直走到顧君則面前,他坐在椅子上,我站在他面前。

“顧君則,所以你如何以為呢?”

顧君則擡眼看著我,猶豫了一瞬,隨即道:“公主,此事……”

猶豫。

我心下冷笑。

人的第一反應說不了慌,無法幹幹脆脆說出來相信我,有一分一毫的猶豫,那便是不信了。

“你在猶豫什麽?”我徑直打斷他的話,轉眼看向那邊的婢女。

“那你便是相信她,認為是本宮傷的劉青蘿了。”

我身後,卻突然傳來‘噗通——’一聲。

霜橋直接跪伏在地上,看向顧君則:“侯爺,真的不是公……”

我低眼看她,騰出一只手直接拽她起來:

“站起來。”

“需要搖尾乞憐的永遠都不會是本宮。”

霜橋一楞,顫顫巍巍隨著我的力道站起身來。

我轉臉過去看向顧君則。

我不會說什麽‘你說過信我的’,那未免太狼狽太不堪了。

心下苦澀,表面上卻是強撐著扯起唇角,我看著他一字一句:

“顧君則,本宮與你此前有約,現在總也不能辜負你的信任。”

“——那便如你所願。”

床榻上,劉青蘿泣涕漣漣,還在哭訴:“侯爺、公主,莫要生氣了,都是青蘿的不是,這傷也不……”

‘啪!’

我幾步走到劉青蘿面前,幹脆利落擡手便是一個耳光。

聲音分外響亮。

劉青蘿聲音戛然而止,轉化成一聲慘叫,整個人身子一個飛旋,直接撲向床裏,腦袋‘咚’的一聲磕在床板上——我的力道我知道,這回她真不是裝的。

屋子裏一片安靜。

我施施然拍拍手,轉身環顧這間屋子,只是扯起唇角繼續微笑:

“那麽——現在是真的了。”

“公……公主。”霜橋在身後,顫著手拽我的袖口。

我微微一笑,低頭再看剛剛那丫鬟,抖若篩糠,再沒吱聲。

我哼笑著低頭下去,擡手狠狠鉗起她的臉:“怎麽,要不要再給本宮加個罪名,說剛剛在外面,本宮把你也傷了?”

“放心,本宮如你所願。”

這丫鬟瑟縮一瞬,拼命地向後掙紮,臉上全是淚水:“主子!主子給側夫人做主啊!”

螻蟻一般,困獸猶鬥,又怎麽可能掙脫得開我的手?

183恨屋及烏

“公主。”顧君則在身後喚我,聲音清明依舊。

只可惜他這般語氣,讓我想起他剛剛跟劉青蘿說,不必再自稱‘奴婢’,恨屋及烏,如今他這語氣真讓我反感惡心。

我冷哼一聲,狠狠甩掉那丫鬟的臉,直起身來。

不想轉身看他了,哪怕一眼都不想。

我邁開步子,摔門而出……

門外,依舊能聽見門內那丫鬟的哭訴,一會兒喊著‘侯爺給側夫人做主啊’一會兒喊著‘侯爺,公主欺人太甚了……’

我冷哼,步子快得依舊。

隨她如何說,隨他信不信。

手掌微微作痛,雖然剛剛扇出那一巴掌的時候,我分明蓄了氣力,以氣擊人,應當是感覺不到痛的。

那大抵就是……我心慌。

念及此不由得嘆口氣,搖搖頭又加快了步子。

“公主……”霜橋在身後,聲音很小。

“公主,奴婢對不起公主。”她重覆一遍,又說出這般話來。

我停下步子來,轉身看向她:

“我確是有些怪你的,但是不是因為你提醒她那裏有硬角的事——原因我早已說明。”

霜橋有些木訥地點頭。

“我怪你是因為你那一跪。”

我沈了口氣:“他能接受納妾,便絕不是如你所想的、或是所期盼的那般在意我。”

霜橋瞪大了眼睛,楞楞道:“公主,莫要如此說……”

我澀澀而笑:“有什麽說不說的,如今事情就是這樣,人不能欺騙自己。”

“如今有個劉青蘿,以後還指不定要來幾個,但是霜橋你要知道,雖然父皇母後被擒,皇叔上位,洛伏苓被封為長公主,本宮也還是本宮,你是本宮的婢女,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你屈膝跪地,開口告饒。”

霜橋紅了眼眶向我點頭:“婢子明白了。”

我咬了牙關,覆又道:“該做的我們自己也能做,何必總是想著靠別人呢。”

霜橋又點頭。

當日下午,臨風又過來了。

現在看見臨風過來,我就知道沒有什麽好事——自從劉青蘿入門,臨風來尋我,就一定是來告訴我一些顧君則自己不好意思開口的消息的。

所猜不錯。

臨風看著我,面露難色:“公主……”

我瞧他一眼,知道他是奉命行事,並不想為難他:“你且說吧。”

臨風點了點頭,小心翼翼道:“公主,侯爺說……”

“侯爺說請公主冷靜一二,明日的祭祀大典擔心有意外,便請公主先在府中消消氣。”

我略略點頭。

我此前從沒想到過,原來我根本不需要自己告病,顧府直接幫我告病了——而我實則是被,禁足。

不過,倒也是方便了。

我心下苦笑。

不過,臨風還沒有走。

我瞧他一眼,盡力保持自己面色的平靜:“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?”

“比如說,又有什麽理由,讓我只留在這院中?”

臨風有些為難地頷首:“……是。”

呵。

是不是他太忙了不在府裏,擔心我再傷了劉青蘿?

還有,說得好聽,其實不過是想讓我在屋中思過吧?

顧君則啊顧君則。

我笑了笑,卻也沒什麽力氣同他多說了,只是向他擺了擺手:“知道了,你走吧。”

臨風動了下腳步,隨後有些遲疑道:“請公主莫怪侯爺,其實……”

說到這裏,話語卻停了。

我擡眼看著他,只是笑:“其實什麽?”

臨風嘆口氣,又道:“其實、侯爺也是為著公主好。”

好牽強的理由。

大抵是臨風也找不到什麽方法來緩和我和顧君則的關系了吧。

一切都這麽明明白白的。

但是,也許他也是想安慰我。

不想多說,也不想駁了他的好意,我只是笑著點點頭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臨風依舊遲疑,可只是一瞬,他頷首,便匆匆而去。

我也轉身過去。

霜橋不在屋裏,我終於能放任自己,不再隱忍那淒愴的顏色。

顧君則。

明明此前我提起她,你說得那般輕描淡寫。

以至於,我從未預料到,你竟會為了她不肯信我,你竟會為了她給我禁足。

倏忽間眼眶酸澀,渾身發抖,我慌亂匆忙地用後背撞上門,隨後‘噗通——’跌坐在地,抱臂而哭。

脊背撞得生疼,眼淚從眼中落出流了滿面。

果然,一切都是假的。

最可恨的是我曾有過希望,最可憐的是我也曾想過要安安穩穩和他過一生。

有人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我身形微停,淚眼朦朧地從手臂間擡起頭。

卻發現聞信不知何時已經蹲在我身旁,伸出手來拍著我的肩膀。

“別哭了。”

他有些慌亂地,是想安慰我吧。

我看著他苦笑:“聞信,你說我是不是很狼狽,很丟人,堂堂公主,委曲求全到這等地步,他納了妾還不算,還為了妾室將我禁足,而我能做的……什麽也沒有,只有無理取鬧罷了。”

“更可笑的是,你說,我現在怎麽還會對他抱有希冀……”

聞信嘆了口氣,沒說什麽,只是伸手拍著我的手臂。

“會過去的,小公主。”

“你是你自己,不是別人的正室,也不是什麽夫人,你只是你自己,也只需要為自己的目的而活。”

我把頭埋回手臂間,只是不再哭出聲音來了。

聞信沈默了一瞬,聲音開朗了幾分,又道:

“你想,也不是沒有好處的。”

“明日的事情,就不用自己找借口瞞著他們了。”

“並且,你被禁足於此,如果明晚事情鬧大,也沒有人會懷疑你。”

確是個好事。

只是我開心不起來。

我便繼續把頭埋在手臂裏,聞信在旁邊嘆口氣也不再多說。

“你說我是不是蠢,拒絕不了別人對我的好,一不留神就陷進去了,陷進去了就再難爬出來,磕得頭破血流……”

半晌我咬咬牙,嗓子已經啞了。

擡頭來看,聞信眸光深深,終於點了頭:“不錯。”

“有時候,別人對你越好,捅你的那一刀,也就越痛。”

184‘因禍得福’?

我轉眼回來,有些迷茫地看向前方。

半晌突然反應過來似的:“聞信你現在好像對我也挺好的呢。”

聞信轉頭掃我一眼,只是哼笑:“所以呢?”

我咬了下唇角:“那……你又會什麽時候想捅我一刀?”

他扯起唇角,懶洋洋往門上一靠:“這仇我總是要報的,只是報的方式不同罷了。”

“今天在此,難得有心情,便和你說句實話。”

“如果我說,我的覆仇現在已經開始了,你會相信嗎?”

我一楞,皺起眉回頭看他。

眼前霧蒙蒙的一片,我只能看清他在微笑。

我便如此挨到第二日傍晚,這期間我沒再見過顧君則,也不曾聽說被我扇了一巴掌的劉青蘿如何了。

大抵是,顧君則氣我傷了劉青蘿,氣我當著那麽多人不給他面子,所以不想見我吧。

又擔心我再傷害劉青蘿,所以索性也不肯讓我知道她的消息。

這般保護,真是周全。

聞信和我講,事已至此便不要想這般多,晚上的事容不得心有雜念,否則無異於自尋死路,掌控之外,他想救也救不了我。

於是,我也終於得償所願地轉移了自己的心思。

是夜,月明星稀。

遙遙一看,藥莊外五步一人,二十步一崗,頗為嚴整,闖進去只怕有些麻煩。

我同聞信藏匿在不遠的房檐上,透過樹木枝葉的縫隙看著那邊的情形。

聞信瞇了瞇眼,低聲道:“看來事情是真的敏感,守得這麽嚴。”

“此番,若是只有我一人,進去倒是輕而易舉,只是,若是算上公主……”

他皺了眉,用懷疑的目光看向我。

我瞪了回去:“我武功恢覆了,如何不能進去?”

聞信哼笑一聲,擡手比了比那邊藥莊的後門:“好,那便信公主一次。”

“瞧那邊的後門,有個死角,他們沒有嚴加防範,恰恰好可以作為突破口。”

我看過去,確是瞧見一處陰影。

聞信擡手不知擲了個什麽東西出去,眨眼的功夫,便看見一只鳥撲棱著翅膀從面前的樹上落下,聞信手臂一晃,那鳥兒便被他接在手中,惶恐地撲騰掙紮著。

“就用這只小家夥,一會兒我去那裏引開他們,公主趁機從死角進入院子中,然後就先不要亂跑,我們在那墻後匯合。”

聞信低聲說著。

我點頭。

他停了一瞬,又道:“遇事前往冷靜,不要被守衛傷到,也盡量不要為了不被發現而殺掉守衛——畢竟他們班崗如此細密,很容易就能發現,到時候我們在裏面,他們真真是甕中捉鱉了。”

我瞇起眼眸看向前方,那些守衛來去的確頻繁,鬧出一點動靜只怕都不好收場,真可謂一石能激起千層浪,此事不可謂不嚴重。

“好。”

聞信向我又一點頭,隨即身形一晃沒了蹤影。

我也攥緊了拳頭,開始蓄力。

聞信把人引開估計也只有一瞬,我必須抓緊時間,趁著空當!

離著死角大抵十丈遠處忽而起了喧鬧聲。

“有人?!”

“來人,抓叛賊!”

一時間吵吵鬧鬧,離那邊近的守衛都匆忙趕了過去。

我看著逐漸密集的人流心裏打鼓——不知聞信能不能安全逃脫。

只是不能多看多想,我必須抓緊時間。

我撐起身子拽上前方的樹木,看著這一處的守衛皆已跑過,隨即深呼一口氣,蓄了力,借著一陣風吹過來,借著樹木的力道運起輕功,正正好好落在陰影裏,腳在地上狠狠一踏蓄力,順順當當翻入墻中。

我匆忙尋了旁邊一棵樹的影子蹲下,這一番折騰看著簡單,實則費了不少力氣,如今卻是大氣不敢出,生怕驚擾了人——不管是門內的官兵,還是門內不知道有沒有的、其他力量。

隔著墻,我能聽見,外面嘈雜依舊……

可是聞信遲遲不來!

我心裏分外忐忑,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接應他一下。

然而……

‘梭——’、‘梭——’、‘梭——’

借著月光,我親眼看見遠處的院墻上,有幾個人飛快地躍了進來。

——真的有別的人也盯上這藥莊了!

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,但我能看見那幾個身影在往這個方向跑來……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這幾個人行走無聲,想必不是泛泛之輩,和他們硬杠只怕是以卵擊石。

如今我氣息尚未平覆均勻,躲在這裏八成也會被發現。

左右都不成。

罷了,坐以待斃不如垂死掙紮。

我狠下心一咬牙,轉身便向最近的一個屋子跑了過去。

黑洞洞的一片。

根本來不及多想,翻身躍入其中。

屋子裏有一股濃濃的藥味。

我從小就不歡喜吃藥,好在小時候習武,身子骨硬朗,便不常生病,也就不用喝藥,以至於如今一進這屋子,頭腦被藥味沖得發蒙。

可是根本來不及停頓或者緩一緩。

我有一種隱隱的預感——那些人也過來了,他們也許已經發現我了……

我在一片黑暗裏摸索著,終於找到了一個又像矮桌又像櫃子的東西,小心地挪了過去,蹲下身子藏了起來。

手下意識地向上一扶,卻是摸到了一個本子樣的東西。

……本子?

難不成是賬簿?

‘因禍得福’這四個字在我腦海裏飄過,有些雀躍地,我拽出這個本子來,窩著身子往旁邊挪了挪,想尋個月光的亮,看看究竟是不是賬簿。

誰知剛剛動了一下,沒有弄出什麽動靜來,一個冷硬的東西便抵上了我的後背。

我一個激靈。

“把東西交出來。”

身後的人冷冷地說著。

我又是一個激靈。

——這聲音……

怎麽這麽耳熟?

是巧合,還是說,他真的是……臨風?

185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

如果真的是臨風,我一定要小心著不能露餡。

當然,萬一真的是臨風,萬一我打不過他,我還是招認身份比較好,畢竟命最重要。

我啞著嗓音:“若是我把東西給你,你可會放我?”

身後人沒說話。

我冷哼一聲,又道:“你若不允,我就是只剩一口氣,也要把這東西撕成粉碎!”

憑借內力,這是絕對可以做得到的。

身後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,他沈默一瞬終於同意:“好。”

隨後,後背上的劍刃似乎被松開了。

當然,我不會天真到以為他真的會如此輕易地放過我。

給他本子之後多半也是死路一條,如此倒不如利用他對本子的珍視保命——拖延一會兒等聞信趕來,或者幹脆趁機回擊。

心中定下主意,我抱著這個本子側身過去。

身後的黑衣人,烏紗蒙著半張臉,他一手持劍,另一手向我展開來,示意我把本子給他。

我緩緩地擡手,腳下蓄了力。

把書遞到他劍尖和我身體之間的位置,趁機打量著他身邊——好像沒看見同夥。

面前的黑衣人眸光如劍,微微皺眉,似乎是嫌我動作太慢,對我起了懷疑。

我一咬牙,靠著剛剛的蓄力猛地向前一踏,整個人回彈向後方,徹底離開了他長劍能觸及的危險區。

身子一轉,趁機把本子塞入腰間,將自己的劍拔了出來,手中攥緊了劍柄,我死死地盯著對面的黑衣人。

他盯著我哼笑一聲,當即便挽了個劍花,向著我飛刺而來。

我心下一個激靈,回身便躲,反手一劍抗了他的攻擊,隨即擡腿直襲他摸向本子的手臂。

他反手對上我的這一腿,我和他雙雙彈開。

腿有些疼,不過剛剛用了內力的緣故,在氣息的保護下,並沒有傷到。

我退了幾步站穩,那個黑衣人卻再度襲來。

毫不客氣地連出三劍,我聚精會神,挽起劍花紛紛擋下。

說來有趣,不和他過招時,我覺得他走路無聲絕非泛泛之輩,心下隱隱有了懼意,可是和他對打數下後,將將摸清他的底細,覺得不過如此,心裏便有了底。

於是我抓緊時機,從防禦漸漸轉化為進攻,一步一步把他向外逼去,自己也終於從角落裏出來。

直到他猛地來了一個揮砍,生生終結了這場對劍,將我逼退向後,而他停在原地,有些粗重地喘著氣。

力不從心了嗎?

我皺起眉頭。

我知道這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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